贫贱叔侄百事哀

曹植被冻醒时,发现自己伏在书桌上睡着了。

他想起身,却差点摔倒——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脚腕居然被铁链拴在桌子腿上。

“叔叔完稿了吗?”他的侄子曹叡端着一杯水走进房间,“只有你写完,我才会用钥匙把锁打开哦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曹植很无语,接过递来的水杯咕嘟嘟仰了下去,“真是的!不然你爸说你是个疯子。”

“嗯?有这回事吗,他什么时候还说过这种疯话?”

 

他俩口中这位曹叡的爸爸名叫曹丕,其实已经过世,留给曹叡的遗产是倒闭的公司和一屁股债。后者不得不和叔叔曹植相依为命。

 

曹植自己也没有工作,但豪言壮语地说要养活十二岁的小侄子。

起初,曹叡满怀期待。出租屋里,为了给叔叔留一个最好的创作环境,他包揽其他家务,每天给曹植洗衣烧饭。

在他最美好的设想中,叔叔神通广大,写出来的每个字都能换成钱。

但随着同一屋檐下的相处,他逐渐忍受不了曹植的怪癖。尤其在卖文为生这方面,曹植显出一种超乎常人的怠惰,导致二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。

任由催款电话被打爆,曹植脸上也能够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和安详。

 

“真过分,我还在长身体呢!”

未成年的曹叡没法打工,只好变卖家里的东西。

路过的曹植看着翻衣柜的曹叡,说:“别的都可以卖,那件风衣我可是很中意的!留给我好不好?”

曹叡闻言冷笑一声,卷起衣服拔腿就往外冲,被曹植抬手死死拽住。

虽然曹植是个四体不勤的虚弱小文人,但作为成年人还是可以压制住区区一个孩子的。

曹叡大吼大叫:“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穿风衣耍帅!!我不去卖?那么钱呢钱呢钱呢?”

每到这种时候,曹植就会用一种疑惑的像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他,眼睛里全无悲伤。

 

 

曹丕破产前,曹叡常去美容院护理长发,现在很久不去了。

上个月,那里的老板给他发短信,问:“你卖不卖你的头发?”

怎么可能会卖啊?不要看人落魄了就来问这种问题好不好?

但读到这条短信,曹叡心里有一种暖洋洋的骄傲。因为这至少证明自己的头发真的很美,会被惦记也是正常的。


曹植也喜爱他的头发,两人吵完冷战时,曹植就一语不发地给曹叡梳头。

木梳的细齿略过每一缕乌丝,发出蚕吃桑叶一样的声音。曹叡的头发从来不会打结和分叉,所以梳子的行进毫无滞碍。梳这样的头发,就像清晨在野外把手缓缓浸进溪水里……正是那样美好宁静的感受。

 

 

要活下去,其实还有一种办法。那就是腆下脸跟父亲的老部下借钱。

打秋风的开场白无非两种,要么就提到曹丕过去对他们多么多么好,要么就批判他们过去在哪一点上多么多么对不起曹丕。

司马懿倚在门框上,一脸冷漠地看着使出以上伎俩的曹叡。

这个势利眼。曹叡说:“你啊!!当时是预感到我家会倒台,才跑路那么快吧,不觉得愧疚吗。说不定我爸因为你背叛他所以死得更快了些。”

司马懿说:“有点孝心好不好?感觉你爸那样,早点死了对他来说才是好结果,这五年生着病平白无故遭多少罪。哦对不起我忘了——你有去陪床过吗,不知道这些吧?”

尚未进化成完全体的曹叡面对老油条,还是完败了。

但老油条打一巴掌给个甜枣:“我记得你生日是这个月吗?那这可以是最后一次我给你买东西用。”

“我要洗衣机!”曹叡马上说。

 

因为没钱付车费,他用小推车推着洗衣机走在回家路上,但心情很好。

走到立交桥上,可以看到江对面矗立的大厦,那里本该是城市的心脏自己的家,现在已经易姓。

“总有一天,我会把我的东西都夺回来!”曹叡乐观地想。

以及,让自己受到如此屈辱的司马懿还真是个贱货……他其实明白,如果自己尚有权势,司马懿会毫不犹豫地献上他的身心。

那么,如果自己能重塑曹氏往日荣光,这些坏蛋会跪下来舔自己的鞋吗?这么想着,曹叡兴奋地哼着歌,走到租住的小区楼下。

因为太过高兴,他连停在楼下的救护车都暂时忽略了。……

 

 

曹植在医院的床上醒来,曹叡目露凶光地盯着他:

“为什么我才出去这么一小会儿,叔叔你就跳楼自杀?那么想死为什么不死利落点?挂在树上被邻居救下来还真是丢脸啊,如果叔叔直接死了大概可以省掉这笔住院费吧?”

曹植感觉曹叡讲话很有激情,“医院不是个能让你大声说话的地方。如果我说,我去死是因为不想再连累你呢?你会感动到哭吗。”

“我不想哭,我想打你。”曹叡说,“因为你明明是大人了还说谎,你从来不为我做任何事,更别说为我去死了。”

他伏进自己臂弯,没有抬头。曹植只看得到他肩膀微微抖动。

他安慰道:“好啦,你说得对,我曹植从来没有死的打算和觉悟。大概是因为上午小酌了几杯,在窗边出现幻觉就掉下去了,感谢那棵老歪脖子树!”

“……嗯。”过了好久,曹叡才抬起头,“还有就是,我们以后有洗衣机了。”

“唔,我们缺一台这个玩意的吗?”

“当然,再给你洗衣服,我的手指都要变得不再好看了。”

“但我的衣服都让你变卖得差不多了,现在没几件好洗的。而且那些衣服都很贵,需要干洗,洗衣机会洗坏它们。”

曹叡说:“滚!!”

 

他觉得曹植这种人只配穿内裤。如果不好好在家劳作的话,就不该施舍给他能穿出门上街的衣服。

但事实上,曹植在家里经常连内裤也不穿。曹叡从起初看到就会捂眼尖叫,到现在已经对叔叔的裸体脱敏了。

 

 

为了支付曹植的住院费,曹叡去美容院把头发卖掉了。

老板抓着他的头发,说三百。曹叡说四百,不然不卖。

剪完,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,像从茧里脱出去那样。


但看到短发的曹叡回来,曹植倒是第一次露出认真的不愉快神情。

他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给曹叡看:“我今天还给你买了新头绳呢,你这样——怎么扎啊?”

曹植总能一句话就让曹叡瞬间破防。

 

曹丕以前不太care曹叡,但能用在头发上的东西总是一盒一盒地让人给他送过去。护发产品梳子丝巾发带,想要什么款式就有什么款式,曹丕总在意外的地方把人惯坏。

“如果曹丕知道我用我的头发换了四百块钱,大概也会露出和叔叔一样的表情吧。”

曹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,喃喃自语。曹丕你死得好,死得好啊!

他躺着emo了半个小时,然后爬起来择菜烧饭。

 

晚上有一个电话打来,是好消息,出版社会预支给曹植一笔稿费。虽然杯水车薪,但这下欠医院的钱可以先还上了。

 

到了吃饭时,曹植又端详他,说:“你还是长发时更像你妈妈。”

“你喜欢我妈妈吗?”

“怎么不喜欢。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,她很漂亮很文静的。”

“司马懿说我更像我爸。”

“区区司马懿懂个屁,我还觉得你像我爸呢。”

“那不就是我爷爷呗。”

“在成为你爷爷之前,他首先是我爸爸。”

 

 

如果再这样和曹植一直待在一起,别说兴复魏室还于旧都了,大概连身心都会被腐蚀掉。他明白的。

 

择日不如撞日。某天早上凌晨五点,曹叡穿戴梳洗整齐。

省了每天早上打理长头发的时间,这个流程比以往更快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打开皮夹。里面是那四张崭新的一百块钱,他抽出两张放在鞋柜上。

迈出门去,又折返,多抽出一张叠在上面。

 

身后有响动,曹叡回过头,是曹植起床喝水。

“这么早干嘛去?”曹植打着呵欠问。

“我——下楼扔垃圾。”

“那你还回来吗?”

“怎么不回来呢?……我走之后,你少喝点酒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大概三分钟后,曹植踱到窗前,望着楼下曹叡离去的背影。

少年向前的步伐迈得很有气势,背影堪称坚毅。


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,曹植想:“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感到失望的人,可能今天又多了一个。”

 

 


END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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